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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哨子的人

作者:艾芬 【前所未有的訓斥】

校對: Patrick、海闊天空、Roberts、freedust

簡評: 海闊天空、TCC

中國一家雜誌《人物》在網上發表了對武漢市醫院急診室主任艾芬醫生的採訪, 該文以第一人稱,將武漢新冠疫情從12月中旬開始到到二月中的情況生動地記錄下來。 在12月18日發現了不明原因肺炎的病患後,身為急診室主任的艾芬醫生,因工作職位的關係,其實是第一位發現並指出此肺炎疑似非典肺炎的醫生。 她將此消息傳播給院內同事。 如果說李文亮醫生是吹哨人,艾芬醫生則是發哨人。

這篇文章也從側面說明武漢疫情的嚴重程度,遠非官方宣傳。 但這篇文章很快從網路上消失了。 中國線民發揮了自己獨特的創造力,用中國傳統書法、表情標號甚至"火星文"等富有創意的方式重構了這篇文章,並在中國使用的媒體反覆進行轉載。

在文章中,原本以為會被長官獎勵的艾芬醫生,卻被警告不要分享有關冠狀病毒的資訊,她覺得"好像整個武漢市發展的大好局面被她一個人給破壞了」。。 她還分享了這兩個月她的職業經歷與感受,真實地再現了中國醫務工作者的善良和奉獻。 他們勤勉、敬業、熱愛自己的職業,甚至願意為自己的職業犧牲。 正是中國這些千千萬萬善良、勤勞的人民,才讓中國的社會系統正常運作;而中共盜國賊,卻利用、綁架了這些善良、勤勞、敬業的人民與世界文明公然為敵!

在中國冠狀病毒向全球肆虐之際,中共國一方面加強對美國的資訊污衊,另一方面強化了對國內輿論的高壓控制,任何與中共國官方媒體不一致的信息都會被消失。 正是由於中共國的資訊不透明,才造成了今日此病毒在全球肆虐。 目前解藥和疫苗的研發,仍然有賴於中共國提供真實的疫情信息與數據。 然而中共顯然採取了玉石俱焚的手段,正做垂死的掙扎,決意與中國人民為敵,與世界人民為敵! 中共的瘋狂與邪惡真是天怒人怨! 不滅中共,世界永無寧日!

以下就是網路上流傳的艾芬醫生訪談的全文:

發哨子的人

去年12月16日,我們南京路院區急診科接診了一位病人。 莫名其妙高燒,一直用藥都不好,體溫動都不動一下。 22號就轉到了呼吸科,做了纖維支氣管鏡取了肺泡灌洗液,送去外面做高通量測序,後來口頭報出來是冠狀病毒。 當時,具體管床的同事在我耳邊嚼了幾遍:艾主任,那個人報的是冠狀病毒。 後來我們才知道那個病人是在華南海鮮做事的。

緊接著12月27日,南京路院區又來了一個病人,是我們科一位醫生的侄兒,40多歲,沒有任何基礎疾病,肺部一塌糊塗,血氧飽和只有90%,在下面其他醫院已經治療了將近10天左右都沒有任何好轉,病人收到了呼吸科監護室住院。 同樣做了纖維支氣管鏡取了肺泡灌洗液送去檢測。

12月30日那天中午,我在同濟醫院工作的同學發了一張微信對話截圖給我,截圖上寫著:「最近不要去華南啊,那裡蠻多人高燒......」他問我是不是真的,當時,我正在電腦上看一個很典型的肺部感染患者的CT, 我就把CT錄了一段11秒鐘的視頻傳給他,告訴他這是上午來我們急診的一個病人,也是華南海鮮市場的。

當天下午4點剛過,同事給我看了一份報告,上面寫的是:SARS冠狀病毒、綠膿假單胞菌、46種口腔/呼吸道定植菌。 我仔細看了很多遍報告,下面的註釋寫著:SARS冠狀病毒是一種單股正鏈RNA病毒。 該病毒主要傳播方式為近距離飛沫傳播或接觸患者呼吸道分泌物,可引起的一種具有明顯傳染性,可累及多個臟器系統的特殊肺炎,也稱非典型肺炎。

當時,我嚇出了一身冷汗,這是一個很可怕的東西。 病人收在呼吸科,按道理應該呼吸科上報這個情況,但是為了保險和重視起見,我還是立刻打電話上報給了醫院公共衛生科和院感科。 當時我們醫院呼吸科主任正好從我門口過,他是參加過非典的人,我把他抓住,說,我們有個病人收到你們科室,發現了這個東西。 他當時一看就說,那就麻煩了。 我就知道這個事情麻煩了。

給醫院打完電話,我也給我同學傳了這份報告,特意在「SARS冠狀病毒、綠膿假單胞菌、46種口腔/呼吸道定植菌」這一排字上畫了個紅圈,目的是提醒他注意、重視。 我也把報告發在了科室醫生群裡面,提醒大家注意防範。

當天晚上,這個東西就傳遍了,各處傳的截屏都是我畫紅圈的那個照片,包括後來知道李文亮傳在群裡的也是那份。 我心裏當時就想可能壞事兒了。10点20,醫院發來了資訊,是轉市衛健委的通知,大意就是關於不明原因肺炎,不要隨意對外發佈,避免引起群眾恐慌,如果因為資訊洩露引發恐慌,要追責。

我當時心裡就很害怕,立刻把這條資訊轉給了我同學。 過了大概一個小時,醫院又來了一份通知,再次強調群內的相關消息不能外傳。 一天后,1月1日晚上11點46分,醫院監察科科長給我發了條消息,讓我第二天早上過去一下。

那一晚上我都沒有睡著,很擔憂,翻來覆去地想,但又覺得凡事總有兩面性,即便造成不良影響,但提醒武漢的醫務人員注意防範也不一定是個壞事。 第二天早上8點多一點,還沒有等我交完班,催我過去的電話就打來了。

之後的約談,我遭受了前所未有的、非常嚴厲的斥責。

当时,谈话的领导说,「我们出去开会都抬不起头,某某某主任批评我们医院那个艾芬,作为武汉市中心医院急诊科主任,你是专业人士,怎么能够没有原则没有组织纪律造谣生事?」这是原话。让我回去跟科室的200多号人一个个地口头传达到位,不能发微信、短信传达,只能当面聊或者打电话,不许说关于这个肺炎的任何事情,「连自己的老公都不能说」……

我整個人一下子就懵了,他不是批評你這個人工作不努力,而是好像整個武漢市發展的大好局面被我一個人破壞了。 我當時有一種很絕望的感覺,我是一個平時認認真真、勤勤懇懇工作的人,我覺得自己做的事情都是按規矩來的,都是有道理的,我犯了什麼錯? 我看到了這個報告,我也上報醫院了,我和我的同學,同行之間對於某一個病人的情況進行交流,沒有透露病人的任何私人資訊,就相當於是醫學生之間討論一個病案,當你作為一個臨床的醫生,已經知道在病人身上發現了一種很重要的病毒, 別的醫生問起,你怎麼可能不說呢? 這是你當醫生的本能,對不對? 我做錯什麼了? 我做了一個醫生、一個人正常應該做的事情,換作是任何人我覺得都會這麼做。

我当时的情绪也很激动,说,这个事是我做的,跟其余人都没有关系,你们干脆把我抓去坐牢吧。我说我现在这个状态不适合在这个岗位上继续工作了,想要休息一段时间。领导没有同意,说这个时候正是考验我的时候。

當天晚上回家,我記得蠻清楚,進門後就跟我老公講,我要是出了什麼事情,你就好好地把孩子帶大。 因為我的二寶還很小,才1歲多。 他當時覺得莫名其妙,我沒有跟他說自己被訓話的事,1月20號,鍾南山說了人傳人之後,我才跟他說那天發生了什麼。 那期間,我只是提醒家人不要去人多的地方,出門要戴口罩。

【週邊科室】 很多人擔心我也是那8個人之一被叫去訓誡。 實際上我沒有被公安局訓誡,後來有好朋友問我,你是不是吹哨人? 我說我不是吹哨人,我是那個發哨子的人。

但那次约谈对我的打击很大,非常大。回来后我感觉整个人心都垮了,真的是强打着精神,认真做事,后来所有的人再来问我,我就不能回答了。 我能做的就是先让急诊科重视防护。我们急诊科200多人,从1月1号开始,我就叫大家加强防护,所有的人必须戴口罩、戴帽子、用手快消。记得有一天交班有个男护士没戴口罩,我马上就当场骂他「以后不戴口罩就不要来上班了」。

1月9号,我下班时看见预检台一个病人对着大家咳,从那天后,我就要求他们必须给来看病的病人发口罩,一人发一个,这个时候不要节约钱,当时外面在说没有人传人,我又要在这里强调戴口罩加强防护,都是很矛盾的。

那段時間確實很壓抑,非常痛苦。 有醫生提出來要把隔離衣穿外頭,醫院裡開會說不讓,說隔離衣穿外頭會造成恐慌。 我就讓科室的人把隔離服穿白大褂裡面,這是不符合規範的,很荒謬的。

我們眼睜睜地看著病人越來越多,傳播區域的半徑越來越大,先是華南海鮮市場附近可能跟它有關係,然後就傳傳傳,半徑越來越大。 很多是家庭傳染的,最先的7個人當中就有媽媽給兒子送飯得的病。 有診所的老闆得病,也是來打針的病人傳給他的,都是重得不得了。 我就知道肯定有人傳人。 如果沒有人傳人,華南海鮮市場1月1日就關閉了,怎麼病人會越來越多呢?

很多時候我都在想,如果他們當時不那樣訓斥我,心平氣和地問一下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,再請別的呼吸科專家一起溝通一下,也許局面會好一些,我至少可以在醫院內部多交流一下。 如果是1月1號大家都這樣引起警惕,就不會有那麼多悲劇了。

1月3號下午,在南京路院區,泌尿外科的醫生們聚集在一起回顧老主任的工作歷程,參會的胡衛峰醫生今年43歲,現在正在搶救;1月8號下午,南京路院區22樓,江學慶主任還組織了武漢市甲乳患者康復聯歡會;1月11號早上, 科室跟我彙報急診科搶救室護士胡紫薇感染,她應該是中心醫院第一個被感染的護士,我第一時間給醫務科科長打電話彙報,然後醫院緊急開了會,會上指示把「兩下肺感染,病毒性肺炎? 」的報告改成「兩肺散在感染」;1月16號最後一次周會上,一位副院長還在說:「大家都要有一點醫學常識,某些高年資的醫生不要自己把自己搞得嚇死人的。 」另一位領導上台繼續說:「沒有人傳人,可防可治可控。 」一天后,1月17號,江學慶住院,10天后插管、上ECMO。

中心醫院的代價這麼大,就是跟我們的醫務人員沒有資訊透明化有關。 你看倒下的人,急診科和呼吸科的倒是沒有那麼重的,因為我們有防護意識,並且一生病就趕緊休息治療。 重的都是週邊科室,李文亮是眼科的,江學慶是甲乳科的。 江學慶真的非常好的一個人,醫術很高,全院的兩個中國醫師獎之一。 而且我們還是鄰居,我們一個單元,我住四十幾樓,他住三十幾樓,關係都很好,但是平時因為工作太忙,就只能開會、搞醫院活動時候見見面。 他是個工作狂,要麼就在手術室,要麼就在看門診。 誰也不會特意跑去跟他說,江主任,你要注意,戴口罩。 他也沒有時間和精力打聽這些事,他肯定就大意了:「有什麼關係? 就是個肺炎。 」這個是他們科室的人告訴我的。

如果這些醫生都能夠得到及時的提醒,或許就不會有這一天。 所以,作為當事人的我非常後悔,早知道有今天,我管他批評不批評我,「老子」到處說,是不是? 雖然和李文亮同在一個醫院,一直到去世之前我都不認得他,因為醫院4000多號人太多了,平時也忙。 他去世前的那天晚上,ICU的主任跟我打電話借急診科的心臟按壓器,說李文亮要搶救,我一聽這個消息大吃一驚,李文亮這個事整個過程我不瞭解,但是他的病情跟他受訓斥之後心情不好有沒有關係? 這我要打個問號,因為受訓的感覺我感同身受。

後來,事情發展到這一步,證明李文亮是對的時候,他的心情我非常能理解,可能跟我的心情一樣,不是激動、高興,而是後悔,後悔當初就應該繼續大聲疾呼,應該在所有的人問我們的時候,繼續說。 很多很多次我都在想,如果時間能夠倒回來該多好。

【活著就是好的】 在1月23日封城前一天的晚上,有相關部門的朋友打電話問我武漢市急診病人的真實情況。 我說你代表私人,還是代表公家。 他說我代表私人。 我說代表個人就告訴你真話,1月21號,我們急診科接診1523個病人,是往常最多時的3倍,其中發燒的有655個人。

那段時間急診科的狀況,經歷過的人一輩子都忘不了,甚至會顛覆你的所有人生觀。

如果說這是打仗,急診科就在最前線。 但當時的情況是,後面的病區已經飽和了,基本上一個病人都不收,ICU也堅決不收,說裡面有乾淨的病人,一進去就污染了。 病人不斷地往急診科湧,後面的路又不通,就全部堆在急診科。 病人來看病,一排隊隨便就是幾個小時,我們也完全沒法下班,發熱門診和急診也都不分了,大廳裡堆滿了病人,搶救室輸液室裡到處都是病人。

還有的病人家屬來了,說要一張床,我的爸爸在汽車裡面不行了,因為那時候地下車庫已封,他車子也堵著開不進來。 我沒辦法,帶著人和設備跑去汽車裡去,一看,人已經死了,你說是什麼感受,很難受很難受。 個人就死在汽車裡,連下車的機會都沒有。

還有一位老人,老伴剛在金銀潭醫院去世了,她的兒子、女兒都被感染了,在打針,照顧她的是女婿,一來我看她病得非常重,聯繫呼吸科給收進去住院,她女婿一看就是個有文化有素質的人,過來跟我說謝謝醫生等等的,我心裡一緊,說快去, 根本耽誤不了了。 結果送去就去世了。 一句謝謝雖然幾秒鐘,但也耽誤了幾秒。 這句謝謝壓得我很沉重。

還有很多人把自己的家人送到監護室的時候,就是他們見的最後一面,你永遠見不著了。

我記得大年三十的早上我來交班,我說我們來照個相,紀念一下這個大年三十,還發了個朋友圈。 那天,大家都沒有說什麼祝福,這種時候,活著就是好的。

我記得大年三十的早上我來交班,我說我們來照個相,紀念一下這個大年三十,還發了個朋友圈。 那天,大家都沒有說什麼祝福,這種時候,活著就是好的。

以前,你如果有一點失誤,比如沒有及時打針,病人都可能還去鬧,現在沒人了,沒有人跟你吵,沒有人跟你鬧了,所有人都被這種突然來的打擊擊垮了,搞蒙了。

病人死了,很少看到家屬有很傷心地哭的,因為太多了,太多了。 有些家屬也不會說醫生求求你救救我的家人,而是跟醫生說,唉,那就快點解脫吧,已經到了這個地步。 因為這時候每個人怕的都是自己被感染。

一天發熱門診門口的排隊,要排5個小時。 正排著一個女的倒下了,看她穿著皮衣,背著包包,穿著高跟鞋,應該是很講究的一個中年女性,可是沒有人敢上前去扶她,就在地上躺了很久。 只得我去喊護士、醫生來去扶她。

1月30號我早上來上班,一個白髮老人的兒子32歲死了,他就盯著看醫生給他開死亡證明。 根本沒有眼淚,怎麼哭? 沒辦法哭。 看他的打扮,可能就是一個外來的打工的,沒有任何管道去反映。 沒有確診,他的兒子,就變成了一張死亡證明。

這也是我想要去呼籲一下的。 在急診科死亡的病人都是沒有診斷、沒辦法確診的病例,等這個疫情過去之後,我希望能給他們一個交代,給他們的家庭一些安撫,我們的病人很可憐的,很可憐。

【幸運】 做了這麼多年醫生,我一直覺得沒有什麼困難能夠打倒我,這也和我的經歷、個性有關。 9歲那年我爸爸就胃癌去世了,那個時候我就想著長大了當個醫生去救別人的命。 後來高考的時候,我的志願填的全部都是專業,最後考取了同濟醫學院。 1997年我大學畢業,就到了中心醫院,之前在心血管內科工作,2010年到急診科當主任的。

我覺得急診科就像我的一個孩子一樣,我把它搞成這麼大,搞得大家團結起來,做成這個局面不容易,所以很珍惜,非常珍惜這個集體。

前幾天,我的一個護士發朋友圈說,好懷念以前忙碌的大急診,那種忙跟這種忙完全是兩個概念。

在這次疫情之前,心梗、腦梗、消化道出血、外傷等等這些才是我們急診的範疇。 那種忙是有成就感的忙,目的明確,針對各種類型的病人都有很通暢的流程,很成熟,下一步幹什麼,怎麼做,出了問題找哪一個。 而這一次是這麼多危重病人沒辦法去處理,沒辦法收住院,而且我們務醫人員還在這種風險之中,這種忙真的很無奈,很痛心。

有一天早上8點,我們科一個年輕醫生跟我發微信,也是蠻有性格的,說我今天不來上班了,不舒服。 因為我們這裡都有規矩的,你不舒服要提前跟我說好安排,你到8點鐘跟我說,我到哪裡去找人。 他在微信中對我發脾氣,說大量的高度疑似病例被你領導的急診科放回社會,我們這是作孽! 我理解他是因為作為醫生的良知,但我也急了,我說你可以去告我,如果你是診急科主任,你該怎麼辦?

後來,這個醫生休息了幾天後,還是照樣來工作。 他不是說怕死怕累,而是遇到這種情況,一下子面對這麼多病人感到很崩潰。

作為醫生來說,特別是後面很多來支援的醫生,根本心理上受不了,碰到這種情況懵了,有的醫生、護士就哭。 一個是哭別人,再一個也是哭自己,因為每個人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輪到自己感染。

大概在1月中下旬,醫院的領導也陸陸續續地都病倒了,包括我們的門辦主任,三位元元。 醫務科科長的女兒也病了,他也在家裡休息。 所以基本上那一段時間是沒有人管你,你就在那兒戰鬥吧,就是那種感覺。

我身邊的人也開始一個接一個地倒掉。 1月18日,早上8點半,我們倒的第一個醫生, 他說主任我中招了,不燒,只做了CT,肺部一大坨磨玻璃。 不一會兒,隔離病房負責 的一個責任護士,告訴我說他也倒了。 晚上,我們的護士長也倒了。 我當時非常真實的 第一感覺是——幸運,因為倒得早,可以早點下戰場。

三個人我都密切接觸過,我就是抱著必倒的信念每天在工作,結果一直沒倒。 全院的人都覺得我是個奇跡。 我自己分析了一下,可能是因為我本身有哮喘,在用一些吸入性的激素,可能會抑制這些病毒在肺內沉積。

我總覺得我們做急診的人都算是有情懷的人——在中國的醫院,急診科的地位在所有科室當中應該是比較低的,因為大家覺得急診,無非就是個通道,把病人收進去就行了。 這次抗疫中,這種忽視也一直都存在。

早期的時候,物資不夠,有時候分給急診科的防護服品質非常差,看到我們的護士竟然穿著這種衣服上班,我很生氣,在周會群裡面發脾氣。 後來還是好多主任把他們自己科室藏的衣服都給我了。

還有吃飯問題。 病人多的時候管理混亂,他們根本想不到急診科還差東西吃,很多科室下班了都有吃的喝的,擺一大排,我們這裡什麼都沒有,發熱門診的微信群裡,有醫生抱怨,「我們急診科只有紙尿褲......」我們在最前線戰鬥,結果是這樣,有時候心裡真的很氣。

我們這個集體真的是很好,大家都是只有生病了才下火線。 這次,我們急診科有40多個人感染了。 我把所有生病的人建了一個群,本來叫「急診生病群」,護士長說不吉利,改成「急診加油群」。 就是生病的人也沒有很悲傷、很絕望、很抱怨的心態,都是蠻積極的,就是大家互相說,共度難關心態那種。

孩子們、年輕人都非常好,就是跟著我受委屈了。 我也希望這次疫情過後,國家能加大對急診科的投入,在很多國家的醫療體系中,急診專業都是非常受重視的。

【不能達到的幸福】 2月17號,我收到了一條微信,是那個同濟醫院的同學發給我的,他跟我說「對不起」,我說:幸好你傳出去了,及時提醒了一部分人。 他如果不傳出去的話,可能就沒有李文亮他們這8個人,知道的人可能就會更少。

這次,我們有三個女醫生全家感染。 兩個女醫生的公公、婆婆加老公感染,一個女醫生的爸爸、媽媽、姐姐、老公,加她自己5個人感染。 大家都覺得這麼早就發現這個病毒,結果卻是這樣,造成這麼大的損失,代價太慘重了。

這種代價體現在方方面面。 除了去世的人,患病的人也在承受。

我們「急診加油群」裡,大家經常會交流身體狀況,有人問心率總在120次/分,要不要緊? 那肯定要緊,一動就心慌,這對他們終身都會有影響的,以後年紀大了會不會心衰? 這都不好說。 以後別人可以去爬山,出去旅遊,他們可能就不行,那都是有可能的。

還有武漢。 你說我們武漢是個多熱鬧的地方,現在一路上都是安安靜靜的,很多東西買不到,還搞得全國都來支援。 前幾天廣西的一個醫療隊的護士在工作的時候突然昏迷了,搶救,後來人心跳有了,但還是在昏迷。 她如果不來的話,在家裡可以過得好好的,也不會出這種意外。 所以,我覺得我們欠大家的人情,真的是。

經歷過這次的疫情,對醫院里很多人的打擊都非常大。 我下面好幾個醫務人員都有了辭職的想法,包括一些骨幹。 大家之前對於這個職業的那些觀念、常識都難免有點動搖——就是你這麼努力工作到底對不對? 就像江學慶一樣,他工作太認真,太對病人好,每一年的過年過節都在做手術。 今天有人發一個江學慶女兒寫的微信,說她爸爸的時間全部給了病人。

我自己也有過無數次的念頭,是不是也回到家做個家庭主婦? 疫情之後,我基本上沒回家,和我老公住在外面,我妹妹在家幫我照顧孩子。 我的二寶都不認得我了,他看視頻對我沒感覺,我很失落,我生這個二胎不容易,出生的時候他有10斤,妊娠糖尿病我也得了,原本我還一直餵奶的,這一次也斷了奶——做這個決定的時候,我有點難過,我老公就跟我說,他說人的一生能夠遇到一件這樣的事情,並且你不光是參與者,你還要帶一個團隊去打這場仗,那也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,等將來一切都恢復正常以後大家再去回憶,也是一個很寶貴的經歷。

2月21號早上領導和我談話,其實我想問幾個問題,比如有沒有覺得那天批評我批評錯了? 我希望能夠給我一個道歉。 但是我不敢問。 沒有人在任何場合跟我說表示抱歉這句話。 但我依然覺得,這次的事情更加說明瞭每個人還是要堅持自己獨立的思想,因為要有人站出來說真話,必須要有人,這個世界必須要有不同的聲音,是吧?

作為武漢人,我們哪一個不熱愛自己的城市? 我們現在回想起來以前過得那種最普通的生活,是多麼奢侈的幸福。 我現在覺得把寶寶抱著,陪他出去玩一下滑梯或者跟老公出去看個電影,在以前再平常都不過,到現在來說都是一種幸福,都是不能達到的幸福。

編輯:【喜馬拉雅戰鷹團】